兒童劇捕手(二)--兒童劇創作與編劇技巧的啟示

文:王添強 4/3/2021

 

兒童是人類的未來,金海豚是保加利亞 Varna 市的標誌

 

兒童是人類的未來,藝術家有責任向他們提供娛樂之外的寶貴事物。但未來不易預測,兒童劇場只能通過故事把過去的智慧,以當代的手法向觀眾傳遞,以隱喻、寓言向小朋友傳遞一些不變的精神,讓孩子面對「未來」心領神會。正如保加利亞 Varna 州立木偶劇院總監 Vera Stoykova 所言,兒童劇不止是教育,更是兒童自由接受及表達敏銳情感的地方。他們可以與其他兒童不言而喻地,在劇場內共同分享這些感覺。兒童劇場更可以成為世代隔膜的橋樑,使家長與孩子擁有溝通的連接。小朋友也懂得,通過角色與情節的引導,讓彼此知道如何應對需要與問題。

 

為了配合每年三月二十日的「世界兒童劇場日」,明日藝術教育機構得到香港藝術發展局的資助,除了有機會於去年底進行現場與網絡同步「港台兒童文學大師講座」外,也於今年二、三月邀請世界知名的加拿大法語劇作大師 Suzanne Lebeau 進行網絡「兒童劇大師班」講座及工作坊,更有機會讓我們齊集來自比利時、西班牙、保加利亞、美國、南京、台灣、廣州、深圳的海內、外朋友的講話,串聯文章及錄影,共同分享兒童戲劇創作的重要元素及關鍵手法,期望大家對兒童劇藝術有更深切的瞭解及認識。

 

尊重兒童是兒童戲劇藝術家的責任

 

保加利亞 Varna 州立木偶劇院總監 Vera Stoykova ,語重心長地提醒我們,兒童劇場對孩子的重要。2002年與 Vera Stoykova 在西班牙的藝術節認識,當時東歐剛脫離蘇聯影響,而鄰近地區戰亂不斷。社會財政被前政府嚴重虧空而困難,加上過去政權政策偏袒而嚴重撕裂的後遺症,還有鄰近地區戰亂所產生的交通障礙,過著經濟艱難的貧窮日子。Vera 作為團長,身體力行帶領保加利亞 Varna 州立木偶劇團,率先自願脫離政府資助,過著自力更生的日子。努力通過市場管理上的些微寬鬆環境,與創作理念的堅持,繼續以兒童劇藝服務小朋友。

 

保加利亞 Vera Stoykova 的講話

 

更使人興奮的是, 十多年後 Varna 州立木偶劇院早在當地社會經濟脫離困苦之前,經營已經走上小康的道路。再說一個難忘經驗,就在相識幾年之後,在西班牙 Tolosa 藝術節與 Vera 再重逢。這年歐陸大風雪,航班嚴重延誤,他們演出隊原計劃當天中午到達,延誤至凌晨二時才抵達。而明早上午十時半,就是他們在藝術節的學校購票專場演出。由於他們的名氣,加上「拇指姑娘」的劇目吸引力,學校專場不單全爆,而且超賣。

 

原先各國藝術節嘉賓是沒有位置的,要全部留給小朋友。大家都掛念著好朋友辛苦的行程,決定坐在前排不到舞台半米的地面,絕對不佳的位置上欣賞,作出對同行不約而同的支持。演出依然精彩,與我之前在保加利亞看到的沒有差別,完全想不到是一群通宵搭枱,早晨馬上演出的藝術家,更重要是團長 Vera 本身還是當中演員。從工作態度,可以看到她語重心長地希望大家對兒童的尊重與責任說法,不是口不對心的口號。

 

兒童不會說出需要,所以經常被迫消費成人的想法

 

兒童不會自我解釋,喜歡的理由及原因,所以最常被誤解需要。由於家長及學校為了對孩子的美意,每每會選擇一些成人喜歡,孩子應該學習的內容。例如近日一齣兒童粵劇,劇中後母加害孩子,把他送到深山之中任由女妖對付。出奇地孩子脫險後跪下求和解,後母才突然知錯,表演團隊還在事後活動中,引導孩子從中學習孝道。試問又是一個什麼樣的道理,孩子被迫在劇場消費這些成人的想法,是否真的合情合理。既然我們相信孩子要知錯能改,有更新行動證明,才能被成人原諒及接納,為何成人做錯了事,則不需要。

 

米爾恩時期由 E.H.Shepard 所繪製的「小熊維尼」(Winnie the Pooh)為「古典維尼」 (Classic Pooh),歐陸兒童劇場一般都以古典維尼為改編藍本。

Varna 木偶劇院的製作的版本,正在古典維尼的基礎上,講故事中小孩角色羅賓已經長大。

 

當然,這齣粵劇,無論演出時間長短,音樂拍和的處理,節奏的掌握,及講故事的直接,已經算是掌握不錯的表演。還是有一個非專業兒童劇場生產戶常犯的毛病,就是期望對孩子有明確的教訓,而教訓只針對孩子,成人家長沒有反省,壞人必須處死的格局。試用另一齣同樣改編自著名格林童話「糖果屋」Hansen and Gretel 的意大利演出「H G」作比較,一齣讓智障年輕人上舞台的作品。講兩位智障年輕人,一直快樂生活在鄉村,希望通過努力打破別人對他們的歧見,可惜一直是家庭的負累。為了家庭幸福,家長作出一個錯誤決定,放棄他們,帶他們到森林中,自生自滅。

 

改編自「糖果屋」Hansen & Gretel 的粵劇

 

教訓不是兒童劇,聆聽,建立感覺與溝通才是

 

智障朋友參與演出一直特別困難,因為他們領悟能力有限制,情緒表達容易受觀眾影響。作為教育核心的戲劇活動,因為藝術成績不是目的,還可以。作為藝術節購票節目的確是一件冒險的事。意大利的糖果屋還用上三位智障年輕人,加上兩位專業演員的共融展能演出,要在沒有壓力下,又充分展示智障年輕人才華,導演採用大量即興戲劇遊戲,傳動作、定格畫面等去協助排練。兩位專業演員,在演完父母之後,就化身成森林中的女巫,最後被兩位年輕人誠意所感動而改變,並且在觀眾面前脫去角色,由女巫變回父母。戲劇內容感情至深,教育訊息不言而喻。害得大家哭了一個晚上,包括坐在我對面的一位七、八歲當地女孩。

 

同樣改編自「糖果屋」的「H & G」。

 

教訓不是兒童劇,聆聽,建立感覺與溝通才是。劇場由一個穀倉所改建,以兩邊觀眾中間一條長長地面為舞台,所有觀眾正對着對面的朋友。這位坐我對面,與我一樣哭得要命的女孩,傷心的淚水中告訴我們,孩子完全明白被誤解及歧視的苦楚,這齣戲不在教訓孩子,正正在告訴孩子成人在謙卑地聆聽。成人眼看着孩子的傷感,孩子正看着大人的感動。觀眾是演員,演員是觀眾,那三位智障朋友及其家人,應該親眼看到每晚接近二百觀眾的深深感動,而且這是橫跨整個藝術節,每晚全部爆滿的唯一製作。兒童劇不單是娛樂及教育,更是感覺、領受及表達情感的地方。

 

所以藝術家必須尊重兒童,不要不小心傷害了我們口口聲聲要服務的兒童。

 

象徵及比喻的重要性,實、虛與喻象的運用

 

象徵及比喻的重要性是因為,未來當象徵事物在孩子生命中重現,可以迅速喚起他們的聯想,比喻使永恆不變的道理容易表達給小朋友。寓言故事與童話是給兒童最著名的象徵與比喻文字,大家一定不會不知道龜兔賽跑及丑小鴨故事的意義。未來世界其實原則不變,但事件的發生內容與過程可能不一樣,我們沒法預測未來,通過象徵與比喻,讓孩子自行連貫未來發生的事情,從而啟發他們面對將來困難的應對。「國王的新衣」,今天可能就是「國王的晶片」。

 

奥菲斯( Orpheus)是Varna 木偶劇院的重要年度大戲。傷心的奥菲斯為了讓愛人Eurydice 能夠死而復生,於是決定親赴冥府,把愛妻帶回陽間。可惜⋯一個感情豐富,喻象深刻的演出。

 

實、虛與喻象是什麼,如何應用在兒童劇

 

實象是劇場最大威力,以角色實際行為來呈現性格、故事,而不是以形容詞進行描述。香港著名作家胡菊人的「小說技巧」中,講小說有三種文字形態,分別是實、虛與喻象。實象就是人物、角色的實在言行,虛象就是美麗詞藻描述的文字,而喻象就是象徵、比喻的文字。小說寫作一般都鼓勵以實象為主,由讀者自行通過角色的動作,聯想而產生對角色及情節內容的認識,因為這樣角色更有血有肉,更能感動人心。舞台表演文本創作也有相同的期望,就是戲劇發展應該比較集中在實象的表述。

 

兒童的邏輯發展未完全成熟,完全只有實象描述,要長時間觀察,並在連串推算之中自行理解劇情發展,並且有所感悟,對於兒童來說,長時間專注們確是有難度。所以兒童都比較善用講故事的技術,以舞台動作的實象,配上描述的虛象,以文字描述的內容,與角色的行為互相配合,讓孩子更容易理解當中的情況。同時使美麗形容詞變得深刻而真實,文學創作當然盡量避免虛象,怕變成虛假的詞藻,兒童劇創作有所不同,需要虛實並用。因此,變相能幫助孩子更好學習語言。

 

喻象就是象徵、比喻與隱喻,活潑的方法使孩子更易明白

 

喻象就是象徵、比喻與隱喻的方法,在兒童小說、童話及兒童戲劇之中講述道理中最淺白的方法。用活潑的暗示,舒適安全下表達內容,使孩子容易明白而且印象深刻,等待未來與現實生活遇上近似的情況互相比較,作出分析。講一下「我想要愛」這個演出,這是一個戲中戲的演出,穿著睡衣的父母正在努力排練自己也不明白,明天就要在孩子學校演出的戲劇。失去媽媽的吉米,要面對小熊獨立生活的現實。自少沒有母愛的他,很想找到愛填補內心的空洞。從土撥鼠婆婆學到被愛,從小兔子身上學到去愛,從拯救大家中學到犧牲的愛,找到了不同的愛之後,內心的空洞被填滿。由「我想要愛」到「我找到愛」。

 

「我想要愛」劇照

「我想要愛」劇照

 

請來一位專注在幼兒的戲劇老師,來自南京的易娟,她對《我想要愛》特別有感情,也特別喜愛當中的「喻象」。她在幼兒園中,有自己個人的「戲劇工作室」,這是內地的制度,就是專業範圍的精英老師會獲得特別資助成立「工作室」,「掛單」在一所學校內,只專心發展一項專門教學工作,並且有責任要向各全國推廣。她是2012年開始參與香港明日藝術教育機構的老師培訓學員,經過漫長努力,已經有很強的個人風格,約三、四年前獲得「戲劇工作室」的資助,在南京不單推廣「教育戲劇」,並且不遺餘力推廣兒童劇。

 

易娟 的講話

 

《我想要愛》演出片段

 

嚴肅、戰爭、艱澀題目如何表達

 

苦難、戰爭、武力鎮壓、性騷擾、欺凌、校園暴力等富爭議及艱澀問題,從來沒有離開我們的地球村,孩子每天在新聞當中必定有所耳聞。近年西方教育界,都鼓勵大家開放、透明地與年輕人討論,才能預防及制止情況惡化,使年輕人可以應對未來。兒童劇場是大家認為最適合的場所之一,因為劇場可以用幽默與同理心,多用競賽遊戲氣氛,使兒童潛移默化、感性、理性兼備,更容易接觸、學習,困苦與艱澀的題目。

 

加上角色的際遇與面對困難的堅持與態度,可以讓孩子從中借鏡,體會意義,並且衍生出他個人的解決方案。當然,我們明白兒童戲劇並不是止痛劑,也不是疫苗。但如果兒童劇場是一個開明、開放,擁有同理心的地方,必定可以成為兒童心靈的依靠。還有,劇場的儀式感,加上溫柔與可親近的角色,可以陪伴孩子鬆容地面對嚴肅問題與苦難環境。正面而有方法地面對問題,總比逃避好。

 

戰爭題目的處理方法

 

分享一個講述戰爭的兒童劇-《精靈媽媽的果實》。故事講分別只喜愛黃色與紅色果子的精靈兄弟,不滿人類為佔領樹林,引致戰火波及他們房子。兩兄弟期望變成人類,各自參軍,通過努力成為領袖,可以制止戰爭。結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,兄弟反而變成水火不容。最後,還是精靈媽媽有辦法。請來關頌陽,這齣戲的導演,講述一下如何處理這樣困難、複雜的戰爭問題。關頌陽精於以古靈精怪、靈巧精闢、不落俗套的方法處理兒童劇,每每讓人耳目一新,作品總有一種可以重新思考問題的啟迪。同時送上演出片段給大家參考。

 

「精靈媽媽的果實」劇照

「精靈媽媽的果實」劇照

 

關頌陽 的講話

 

《精靈媽媽的果實》演出片段

 

兒童劇的訊息與主題

 

愛心、責任、勇氣是傳統兒童劇主旨。生活經驗與成長需要,自我探索與肯定是現代關注的項目。與身邊的人建立人際關係是近年流行題材,未來會遇上的嚴肅問題是另一個,戰爭、死亡、分離、環保等成為新的熱門。繪本、童話及生活,還有歷史故事是改編常客,不過所有傳統智慧與內容,只是為了讓孩子思考及面對明天的問題。正如加拿大法語區著名兒童劇作家 Suzanne Lebeau 所言,麻醉人心虛假的夢,及灌輸嚴厲成人訓斥的內容,都是兒童劇創作所應該避免的事情。

 

兒童劇是孩子情緒自由表達的戲劇

 

兒童劇是孩子承接過去,通往未來的橋樑。兒童劇場不單止是教育,更是兒童自由表達情緒,及建立與其他兒童人際關係的場所。兒童劇場是兒童學習交際場所的概念,正是我在保加利亞 Varna 州立木偶劇院總監 Vera Stoykova 身上學會的東西,而兒童劇場可以帶領社會變革,正向發展,正是她們團隊努力的目標。2017年再到訪保加利亞 Varna ,當地經濟環境已經步入小康。兒童劇場為當地社會提供精神食糧,成為市民文化質素提升的動力,也獲得當地人民的支持。當地各種劇場,遭受影視作品嚴重打擊之今天,兒童劇場反而比過去更加興旺。

 

Vera 永遠是內心快樂走在前線的老闆,熱愛兒童的藝術家。

 

香港社會遭受重創之後,因為疫苗出現,而疫情稍有舒緩,大家正思考未來出路的時候。期望大家多花一點時間,掛念一下兒童劇藝的發展。不要把兒童劇變成創意產業的「搵錢」工具,或變成表演藝術市場的推廣計劃。下一篇,請來海內、外更多其他朋友,與大家分享一個更為艱深的題目:死亡,並且了解一下「本地題材」,如何進入兒童劇藝世界。

 

Vera Stoykova 正在指導香港的演員 Henry ,排練「終點前的流星雨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