陰質思考與優質對談(二)

文:王添強 24/9/2020

《一個無政府主義的意外死亡》劇照及宣傳

 

疫情給人沉鬱,「對談」使人開朗。有請「陰質教育」導演楊秉基 Banky 到辦公室談了整整一個下午,話題沒完沒了。很多、很多,人所不知及人所共錯的事。上一篇,講了「好戲量」的開始,今次與大家他們的三條文化戰線及南美文化探索之旅。希望,我們可以一片又一片,一個又一個,完成去完成一部另類民間戲劇的「口述歷史」,與香港戲劇新生代工作者,逐一對話。

【S-王添強 Simon;B-楊秉基 Banky】

駒歌為你們與「好戲量」帶來什麼?

S:「駒歌」對「好戲量」有什麼影響?

B:「駒歌」就是以一班1983年出世,1993年經歷家駒離開,2003年在社會不同層面追求理想的年青人,作為故事藍圖,到了2013年,這群年青人PLAYBACK自己追求理想的種種,值得還是不值得?

B:這個製作對我的影響很大。我與團員定下不靠資助,獨立自主營運的方向。香港藝術發展局,沒有恆常資助的戲劇類型,包括:民眾劇場、社區劇場、戶外劇場、互動即興劇場等。這些就是我們全力去做的類型,就是「好戲量」的發展方向。我們定下十年計劃,盡情去做,打破資助的迷思,不是有資助才做,相反沒有資助的,我們全力做,做到你資助我們為止。就像「陰質教育」,我們沒有政府資助下去做,完全沒有縛手縛腳,做到一個點,教育局要找我們入學校,優質教育基金要資助我們。

S:這個與我們上一代小型專業劇團爭取資源的概念,已經有很大進化。


「好戲量」的演出

B:我們都希望言出必行,我們不希望舞台上的作品,只停留在舞台。「駒歌」鼓勵大家追求理想,也預言追求理想必然會遇上既得利益者、劇場極端原教旨主義者,無窮無盡的打壓。那麼追求、不追求,這個決定就交由觀眾自己作出選擇。而好戲量成員就會全力追求理想下去,那怕早已預知,會遇上種種人身攻擊與打壓。

S :可以講述一下你們如何面對攻擊與打壓呢?

B:事實証明,劇場極端原教旨主義者及既得利益者,的確會想盡辦法令我們消失,但是我們既然作出了預言,那又怎會讓自己白白犧牲呢?2020年疫症又重臨,我們進行的網上PLAYBACK THEATRE演出,參與的成員已經分別身處英國、法國、台灣、韓國、墨西哥,不單扎根香港,還已經跨出世界。我們其實早已定下三條戰線:街頭線、劇場線、國際線,三條戰線,缺一不可。不是因為某一條線無路可行而轉走另一條線,而是三線並行。好戲量有六位成員,是香港演藝學院以外的地方,完成戲劇碩士課程。我們也與不同地方的劇團合作:MIND THE GAP、三藩市默劇團、菲律賓教育劇場等。,

S:街頭線、劇場線、國際線,三條戰線。

B:如果沒有「駒歌」的叫好叫座,我們可能很快就會回歸典型的藝團路線。「駒歌」讓我們盡情在「主流」的邊緣實踐,身處邊緣,讓我們看到更大的世界。機會也自然越來越多。我也知道我全心全意走這條路,會有極端原教旨主義者把我與林奕華、進念等,歸類為邪教。他們希望自己的自我感覺良好,也希望我們難受,但我一直沒有回應,追求理想真的很忙。


「好戲量」的演出

「好戲量」是一個什麼的組織及其代表作

S:介紹一下你們創立的「好戲量」這個組織?有什麼代表作?你覺得你自己在當中扮演什麼?是否能滿足你對戲劇發展的期望?之後的路,會如何走下去?你們也開創了很像「一人一故事劇場」的 Play Forward 劇場,兩者分別在那裡,為什麼有此想法?期望有什麼效果?

B:好戲量是以「公社」形式運作,以集體負責制行事,每個計劃會有FUNCTION LEADER。任何人都可以提出計劃,但必須要擔任FUNCTION LEADER者令計劃完成。好戲量的印章有一個TAGLINE:好戲量為獨立自主劇團,獨立自主就是好戲量的宗旨與目標。好戲量有11位成員成為藝發局的新苗資助得主,也同時有約15個劇團由成員自己營運。其中,英國MIND THE GAP劇團,現任駐團導演李雅瑜,也是好戲量的核心成員,其作品巡迴歐洲演出,大受歡迎。

B:「駒歌」、「陰質教育」、「吉蒂與死人頭」、「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」、「點呀老豆老母」、「女兒紅」均各具代表性。但我覺得好戲量,更具代表性的不是作品,而是把不同計劃推陳出新,有一些計劃甚至是面向國際的。


《一個無政府主義的意外死亡》劇照及宣傳

《一個無政府主義的意外死亡》劇照及宣傳

《一個無政府主義的意外死亡》劇照及宣傳

香港在「一人一故事劇場」上的貢獻,如果從本地走向國際

S:推向國際的,是否就是「一人一故事劇場」,是什麼時候開始?

B:一人一故事劇場PLAYBACK THEATRE原創於美國,1975年到現在已經四十五年歷史。我喜歡上一人一故事劇場,在就讀理工大學期間跟隨莫昭如學習的時候。我當時就深深被PLAYBACK 吸引,但同時期覺得PLAYBACK THEATRE在實踐的過程中出現很多問題,被社福界過度使用,把表演當成為治療,強調觀眾分享之後如何成功。當演出者對戲劇的認知缺乏,對分享者的故事過度解讀......問題就來了。正因此我告訴莫昭如我想讀演藝學院,主修編劇,讓自己更了解故事與劇本的關係。

B:演藝學院有良好的學習環境,我把PLAYBACK THEATRE帶到演藝,完成了演藝首次演出。之後白只、朱栢康、朱栢謙、朱鳳嫻、李小明等也與我一起在校外,巡迴大學及社區中心演出PLAYBACK。專業演員的演出就是不一樣,他們都善於捕捉TELLER的內心世界,在演出的過程,也懂得發掘衝突。我當時的想法並不是要將 Playback Theatre 改變,成為專業演員的演出,而是作為劇場表演,對戲劇擁有越多的認知,對演出定必有所幫助。

開創 Play Forward 劇場

B:後來,我就開創了另一個先河。上半場演出一人一故事劇場,下半場從上半場的PLAYBACK故事中,由TELLER決定是否讓自己的故事來一場論壇劇場FORUM THEATRE尋找不同出路的可能性。演出反應非常好,但因為結合兩種劇場,演出時間每次也超過三個半小時。經過數年的實踐,我進一步把更多戲劇技巧加進去,成功開創出展望劇場PLAYFORWARD THEATRE。每次演出時間約一個半小時至兩小時。PLAYFORWARD THEATRE演出要求表演者對戲劇有足夠的認識,訓練需要更多時間。

B:我們走到世界各地不同地方分享PLAYFORWARD THEATRE,也成為2017年國際社區藝術節的表演嘉賓。同時也深受中國大陸的戲劇愛好者歡迎。我先後走過深圳、廣州、上海、北京、四川等地方開班。在推動PLAYFORWARD THEATRE的發展,其實與製作一個演出的付出,彼此相差很大。我定義這個「展望劇場」PLAYFORWARD THEATRE是社區劇場,進入社區就需要付出更多時間,因為需要與社區產生關係、認識,繼而可以更深入的發展。

「駒歌」其實就是一個 Playforward Theatre

B:「駒歌」由自己創作的劇本開始,內容從1983寫到2013,當然1983、1993、2003不就是PLAYBACK 的故事嗎?2013正正就是PLAYFORWARD。要進行PLAYFORWARD THEATRE其實就是與觀眾同步創作一齣「駒歌」,從過去演到將來,將不同的可能性呈現出來,讓TELLER可以進行一場生活的綵排與預演,到現實真的發生時可以有更多的準備,又或準備更多不同方案去迎接或避免預視的問題發生。

B:在PLAYFORWARD THEATRE上,我是全力的推動者吧。一般的劇場演出,沒有進行一場PLAYFORWARD THEATRE的演出來得滿足。預定的劇本在這個變化極快的世界,很多時已經容易變得落後,反而展望劇場的即時性及互動性,讓我感到世界仍充滿無限可能及出路,只是我們沒有去想,或不敢去想,又或忘記去想。

B:之後的路,需要開拓更多資源去推動。

「好戲量」的演出

南美文化探索之旅為你與「好戲量」帶來了什麼?

S:知道你為了更了解民眾劇場曾經親訪南美,可以講述一下過程?當中吸取了什麼寶貴經驗?香港有什麼可以借鏡呢?「好戲量」及你,如何回應在南美觀察回來的東西?

B:2003年,完成「駒歌」後,我們開始進一步計劃未來。因著「或者長毛、或者切古華拉」的演出,我與另外四位團員,一起前赴南美及拉丁美洲考察。未到南美前,對南美的認知真的有限。當走訪過古巴、玻利維亞、阿根庭後,我們看到不同城市有不同的面貌,印象特別深刻是古巴,及玻利維亞的小社區。每個小社區基本上可以自給自足,居民基本上彼此認識。作為外來人,我感受到他們的熱情,對人沒有任何敵意,也沒有什麼自我保護行為。雖然語言所限,我們反而用上大量身體語言來表達及溝通,本身已像極像劇場了。

B:語言很多時會成為霸權。當身處在異國,忘記了語言及時間,剩下來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。如果我們有更多時間,相信可以完成一部可表演的作品。切古華拉作為阿根庭人,願意放下醫生的身份,走到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國度,為當地人進行革命,這也是我們很大的體會。作為屯門人,我很清楚記得我邀請一些戲劇人入屯門教戲劇,因為屯門對他們來說,過於偏遠而拒絕。

B:劇場提升了人的價值,拉丁美洲之旅也是相似的提醒。我們決心仿效,走到不同的社區為當地人建立,屬於他們的地區劇團。無論是東涌、天水園,我們也會去,而且是深入開拓。天水園人,不會覺得天水圍是悲情城市,天水圍的故事需要更多被聆聽。我們推動的是PEOPLE THEATRE,THEATRE BY THE PEOPLE、THEATRE OF THE PEOPLE、THEATRE  FOR THE PEOPLE都是我們真正認同及相信的。我們教曉天水圍人戲劇,讓他們創作屬於天水圍的作品,演給自己人看,就是一件樂意。2001至2005,天水圍的社區中心及學校,都會看到我們的影子,香港青年協會更委任我,成為駐天水圍藝術家。

民眾及社區劇場是協助實現民主的重要活動

S:你對民眾及社區劇場有什麼看法?對香港有什麼好處?香港如何達到這些劇場對社會貢獻的預期成效?

B:本來的計劃是全力為中國不同城市建立更多社區劇場,但現在中港關係複雜,似乎需要重新計劃。民眾及社區劇場對社會發展非常重要,劇場最基本的單位就是人,沒有人基本上就沒有劇場。每一個社區最大的優勢,就是已經有人存在,只要我們好好地分享,更多不同類型的劇場,就可以讓更多社區上的人互相連結。特別是網絡年代,我們過份依靠手機,而大量減少人與人之間的觸踫,這是不理想的。

B:民眾及社區劇場也是民主的實踐,民主從來不應只是投票,代議政制只是方便,但同時會影響人的參與度。社區劇場讓不同背景的人,均可以有發聲的機會,因著自己的存在,讓社區變得更美好。民主不是靠別人帶領,更重要的是,人群參與,人怎樣去參與。社區劇場就是通過劇場手法及相關設定,讓大家一起創作屬於大家的「劇本」。

S:所以,社區戲劇對香港十分重要。

B:對,香港的好處,就是不同社群,均可以有自己的個性及想法。如果民主只不過是打撃與自己不同的一方,這並不是民主。民主也不是少數服從多數,多數服務少數,民主容許100個人,有100種聲音,100種想法。至於怎樣才會變得理想,時間就是關鍵,願意付出時間去實踐,就會步向成功。香港現在的問題就是過分分門分派,門戶之見太嚴重。社區劇場就是一種慢性的方法,讓社會達成共識,讓社區中有你,你中有我,我中有社區。

B:預期成效真的與時間與資源成正比發展。要成功就要付出時間,但香港每日發生太多事,時間怎樣分配成為挑戰。資源也不像2003年,好戲量開拓期這麼便宜,單是排練室租金只需要$3000,現在的租金是$45000。單是租金的壓力已經很大。要深入推動社區劇場發展,並且有貢獻及成效,就需要尋找更多資源,去令整件事無後顧之憂。

《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》劇本集

教育劇場要有教育責任

S:環繞社區劇場及一人一故事,看起來你對戲劇的社會責任及教育責任很在意,可否告訴我,當中的動力及背後的想法?你最想做「社區劇場」,還是「教育劇場」呢?

B:謝謝你留意到社會責任及教育責任。這絕對影響我們作出的每個決定。可以的話,我們都會選擇社會責任及教育責任更重的事情去做。正如上面所言,我從來不反教育,相反我很重視教育,但環境所限,令到香港的教育未能優質發展,所以需要優質教育基金支持。教育責任絕對影響教育質素,「陰質教育」先後十五度公演,與來自不同地方、不同背景、不同成績的人一起編作,大家不約而同地對於不負責任的老師、家長、校長,甚至同學而傷心、憤怒。做好教育,每個人都要盡責,做不到就不要做,因為教育影響是人,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。

B:每個人都有教育責任,學生、老師、家長、校長也有。作為劇場工作者,以劇場進行教育,就要有教育責任,當然這個責任並不單向,是相互之間建立出來。我做好我的部份,你又會否分擔完成你負責的部份呢?民眾及社區劇場著重參與者的參與,當你未能好好參與,就是未能盡你的責任。我付出更多時間,應該得到更多資源,不然就會變成痴心錯付。

B:我們著重建立一個平等的平台,即使我們很著重社會責任及教育責任,但這個平台並不是我們所擁有的,我們來到社區、學校,就是一起讓這個平台更平等,如果只是我們為了盡我們的責任,而變成單向,由上而下, 大家也不會開心。社區有你,你中有我,我中有社區,非常重要。


電影《1+1》獲獎

B:參加者可能沒有足夠經驗去預視未來,但我們有責任讓他們知道ACTION SPEAKS LOUDER  THAN WORDS,講多無謂,行動最實際。他們第一個行動就是參與,而我們的責任就是引發大家參與的樂趣。如果再想背後的原因,就是我不想成為自己不喜歡的人。遇過太多只為打份工,而被迫埋位的人,讓積極的參加者變得無㽼,真的是罪大惡極。

S:聽了很多 Banky 在社區劇場的努力,看到他的執著、熱誠及想法。由 Play Forward 劇場的開發,到南美考察的得著與感動。戲劇應該是楊秉基一條柳暗花明的桃花源,話題越來越好玩,文字段落沒辦法不先行來個「剎車」,下一篇將會談一下資助制度與未來,我中有你,你中有我的未來。'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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