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與捷克木偶藝術接觸更具歷史意義

文:20/10/2020

91年在布拉格捷克國家歷史博物館大門前

在鐵幕倒台後兩年,91年六月第一次到訪捷克,親眼看到當代戲偶藝術與兒童戲劇的聯繫。當年寫的那一篇報導文章,今天看起來還有閱讀價值,於是重新翻出來與大家分享。

當年,有幸以香港演藝學院科藝學院老師的身份,聯同其他兩位老師,帶同三十多位學生,參加在當地舉行的世界舞台美術四年展( Prague Quadrennial PQ )。順道欣賞了近四十個演出,除了歌劇、話劇、舞劇、實驗劇場及黑燈戲外,還有半數是兒童及木偶戲。布拉格之外,也訪問好些捷克地方木偶劇院。

也因此,有機會重遇90年在香港認識的 Marck Becka 及他們的「肉餅劇團」,促成94至95年「小鞋左左」在香港藝術節的合作演出。之後,共八次重訪當地。今天,Marck 已經貴為捷克國家戲劇學院(DAMU)之木偶及另類表演系系主任。當年,香港方面也有了一陣東歐熱,除了旅遊之外,文化藝術界也趨之若鶩,91年底,香港藝術中心與香港藝術節協會也合辦歐洲藝壇新貌-東中歐藝術文化轉顏面面觀(The New Spirit of Europe-Art & Culture in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 )系列,作為慶祝香港藝術節二十週年節目。


「歐洲藝壇新貌」的特刊封面。

當年這篇文章也是為這個系列特刋撰寫。原文沒有標題,今次重登加上標題外,也特別加入以今天角度的「補充資料」,希望大家更有參照價值。

「與捷克木偶劇接觸的第一頁」原文 (1991年12月)
捷克*(Czechoslovakia )一個擁有一位劇作家總統的國家,首都布拉格位處中歐要塞,歷史文化氣息豐富,舞台藝術名聞世界,三十多年以來都是世界舞台美術四年展的所在地及大本營。早在布拉格之春前,捷克已聚集了眾多的表演藝術人材及有豐富成就,無論是黑燈劇、兒童劇、木偶劇以至歌劇及話劇都十分著名,而導演及舞台設計師更大師輩出。八九年底捷克發生了「天鵝絨革命」(The Velvet Revolution),使舞台與國家人民更為密切*。舞台更充份發揮它的傳奇色彩。當然這些舞台人能成為人民英雄及領袖,不因為他們在舞台作業深受歡迎,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是與人民站在一起的人權份子。

(*補充資料:當年到訪時,還是捷克及斯洛伐克共和國,後來兩國經過公投,和平分手。「天鵝絨革命」的名字由來,是因為革命順暢無比,順滑度好比「天鵝絨」,加上在革命期間,所有劇場都開放給公眾討論,而劇場大幕多以天鵝絨所做成,打開天鵝絨大幕就恍惚是打開政治缺口的象徵,因此被稱為「天鵝絨革命」。布拉格之春,就是六十年代捷克人民第一次爭取民主自由的運動,雖然失敗,但因此事件揭露蘇聯強權的黑暗,建立強大的民眾基礎。)

 

高牆倒下的第一次PQ

九一年是世界舞台設計四年展(PQ91)舉行的年份,是民主革命後舉行於捷克的第一次,不幸地同時是四年展展出於布拉格的最後一次*。捷克政府停止舉辦的主要原因是財政困難,民主政府希望資金投資到基建及人民生活改善的事務。四年展的國際及學院展覽部分,就佔用布拉格文化宫的四層樓,另捷克本地新進設計師的作品,就展出於布拉格市中心國家劇院新翼大樓,木偶設計師作品展出於Studio Rampa (木偶劇院)內,木偶歷史展覽於市外小鎮 JIL'OVE' U PRAHY 的博物館內。為響應四年展的表演節目十分豐富,歌劇、話劇、黑燈劇、木偶劇應有盡有,除星期日外每晚都接近十個。這樣豐富的節目,來自香港的舞台美術人員實在太少,更可惜的是舞台藝術創作者更少*。


布拉格舞台美術PQ1999年的 Catalogue

(*補充資料:當年現場收到此壞訊息十分傷心,後來有幸當地政府財政在各方協助下已經解決,今天舞台美術及建築四年展已經決定保持長駐布拉格。筆者之後也分別再去了四屆展覽,Prague Quadrennial 就是在布拉格四年展,舞台行業朋友都簡稱PQ。時至今日,讓我感到非常興奮,因為到訪PQ的香港年輕舞台藝術家已經不少,更有演藝學院畢業生到當地進修木偶藝術。下一屆,將於2023年舉行,大家密切留意。)


PQ展覽的佈景模型

捷克木偶由家庭娛樂化身現代藝術

回到正題,木偶劇場對於亞洲人來說,也不算陌生,但風味就不盡相同。傳統捷克木偶劇是採用幾时大小的提線木偶,用一枝梗鐵線由上而下直穿木偶全身,加上控制手、腳活動的提線配套而成。舞台是一個兩呎乘兩呎的盒子式設計,就像是一個縮水的傳統盒子劇場一樣,布景多由咭紙所造成,過往更有專門供應木偶及佈景的店舖。 歷史上習慣由一家大小業餘作業,所以又好像一個家庭木偶劇場,過往藝術表演就只有木偶劇採用捷克方言進行*。二次大戰之後,捷克全國上下大概就有超過五千個木偶表演團體,可見木偶劇在捷克舞台文化上的重要性。


捷克傳統家庭公仔箱劇場

(*補充資料:捷克在1919年獨立前,長期是匈奧帝國的一部分,所以除了木偶戲,其他表演藝術都不是以捷克語進行,所以木偶成為捷克重要的國家藝術。)

木頭還是捷克木偶設計師(負責設計及製作木偶的人)常用的物料,但不是唯一的物料。皮革、硬膠、紙藝、海綿、以至混合材料也額使用。 在布拉格Studio Rampa 木偶劇場展品中,就有一套由當地戲劇學院( DAMU )之木偶及另類表演系系主任所導演的作品,是使用廢物併合製作。單從木偶取材上,就充滿後現代的精神現象。


皮革製作的木偶,捷克藝術家在突破木偶的規範

拼合木偶就像併貼畫一樣,帶有強烈的後現代色彩

木偶製作及造型設計上,有清楚的個人風格,作品都很是精致及專業。八十年代至革命前後,青年木偶設計師非常明顯地強烈追求作品的個性。命運自決的渴求表現於政治上,也同樣表現於作品上。這些木偶雖然屹立在展覽場上默默無聲,但就清楚地向我們表明設計師心靈深處對保守的否定,或許就是在極權政治下的抗爭方法。


其他物料的應用在突顯他們的個性化設計

其他物料的應用在突顯他們的個性化設計

其他物料的應用在突顯他們的個性化設計

其他物料的應用在突顯他們的個性化設計

捷克木偶師以表演形式的解放作為武器

表演形式上,捷克木偶藝人(表演者),就藝人、 木偶、場地及觀眾之間的關係,進行了很多嘗試、探討及表演。木偶藝人與木偶之間的命定制度已被懷疑、否定及打破,木偶藝人不單是高高在上的操縱者,更是走到台前唱歌跳舞的演員。從捷克木偶藝人馬域先生( MAREK BECKA )所提供的錄映帶上,我們可以見到藝人與木偶同時扮演一個角色,也有些藝人與木偶同時扮演相同角色的不同層次,更有角色交換,及運用面具、木偶的綜合表演。


木頭還是捷克木偶的主力

其中一段,木偶藝人同時是劇中的獨裁者,木偶就扮演劇中的人民,木偶製作人就扮演人權份子(演員),這個圖畫不是描述得十分清楚嗎?捷克木偶劇場的表演形式,可不是已清楚地為我們勾畫出一個人民爭取從政治制度解放的圖像。當然木偶劇院中,還有部份保守力量,但已難擋著年青進步的歷史洪流。

捷克舞台劇院化使他們舞台藝術更繁盛

劇院化的建立已在捷克進行多年,成績也很好,著名的木偶劇場地也不少*。可惜布拉格並不是捷克木偶劇最繁盛的地區,所以未能盡情參予盛會。 偶劇場已採用現代科技(不是現代建築物),劇場內再沒有古老的傳統與歷史故事。我們再不能找到捷克式的白蛇、水滸、西遊,代之而起的是為今日捷克人民創作的表演。或許當我們再有機會走過球場,看到街頭的木偶表演,要好好地反思保存木偶與結合今日文化的種種關係。

(*補充資料:劇院化就是劇場與劇團合二為一,劇團長駐發展,於是可以深入探索木偶藝術,產生非常性格化的果效,再以此揚名世界,其中地方劇院「龍劇團 (DRAK)」就是著名例子。場地性格化是東歐重要的發展,也是當中成功的因素之一。當然,捷克其中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,是他們的政府大團都認真發展藝術,按部就班,一步步發展,絕對不給予機會淪落為海外空降藝術家及行政人員的薪津提款機。)

捷克木偶藝術行業訓練體制值得學習

捷克木偶藝人與木偶設計師的訓練制度完善,經驗也十分豐富。布拉格戲戲學院(DAMU)木偶及另類表演系,就是負起這個任務的機構。木偶藝人及木偶設計師都要經過三年的課程,而導演系的同學學習的年期更長。座落於文化部對面的本偶及另類表演系大本營,或許會成為木偶表演的年青人的新出路。


當年DAMU 剛畢業的學生,今天已經是捷克木偶界的主力,Marck(左)更已經是DAMU的系主任

世事總不是一帆風順

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,開放後,一方面木偶藝人與木偶設計師的創作自由度大了,另一方面生活壓力也隨著而增加*。由於赤色東歐不再,捷克木偶藝人所面對的不再是極權文化,反而可能要面對現代社會轉變所帶來的衝擊。西方後工業及後現代現象,勢必隨著開放及電子傳媒入侵而在捷克出現,捷克木偶藝人所面對的挑戰必需更大。

(*補充資料:捷克藝術家的堅忍與努力,特別對原則把持得很好,極權倒台前後沒有太大分別,是社會能持續發展的中流砥柱。91年之後,再去了捷克七次,最近一兩次除了感覺到布拉格遊客太多之外,基本已經進入小康社會,相對很多所謂經濟前列國家,平均 GDP 發展與貧富懸殊拉近都很不錯,劇場藝術成績依然強勢,證明「天鵝絨革命」對他們來說,是正確的選擇。)


DRAK 的劇照

香港與捷克應該增加交流活動

捷克與香港文化接觸才進入初級階段,隨著交往增加,相互之間的了解將會加強。基於彼此之間面對保守與開放勢力挑戰的相同處境,互相之間可供借鏡的成功例子必然很多*。或許我們在山窮水盡的歐、美舞台文化外*,可以找到這個 -- 又一村呢?

(*補充資料:捷克藝術家如何在極端惡劣的政治環境中,保持長久的正常創作生活,而無忘初衷。面對生活與藝術的選擇上,如何在生存之同時,藝術水準依舊保持,的確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借鏡的地方。他們已走過山窮水盡的日子,繁盛的未來已經在展開。今天我們與捷克文化、藝術的交流應該更有需要,看起來比91年之時更為重要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