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除歧見,一路同行(二)介紹日本兒童文學家丘修三共融兒童小說的世界

文:王添強 6/12/2021

殘障人士與照顧者要被接納及共融,路不易走

樓下新搬來坐輪椅的立花先生,一位全身扭曲的殘障人士,靠寫作自力更新,還能遊遍世界很多地方,開著一部大家夢魅以求的紅色房車,經常一大群朋友到訪家門樂聚暢飲。可惜沒有人為他的幸福而高興,反而招來鄰居的妒忌,有些人卻想把他趕出大樓,仿佛殘障人士並不匹配擁有幸福與快樂。這是日本兒童文學名家丘修三在第二部小說集「風兒吹我心」其中短篇「榮盛莊的故事」中的故事情節。日常生活中殘障人士的生活充斥著各種坎坷,讓人反思整個社會的問題。似乎不在制度及財富,是一種心態,不是純粹歧視,而是人們總無法接受與殘障人士彼此共存的一種人際之間隔膜。

「風兒吹我心」是丘修三第二本短篇小説集

智障朋友容易與照顧者產生矛盾

「風兒吹我心」是丘修三於1988年出版,第二部短篇小說集,共由五篇組成。1988年正是梅艷芳與張國榮主演「胭脂扣」及明日藝術教育機構兒童音樂劇「龜丞相」上演的一年,也是日本經濟泡沫發展最輝煌的時候。這一本小說集,比上一本,更進一步探索肢體傷殘、聾啞、智障弱勢人士的生活處境。其中有兩篇關於智障年輕朋友離家出走的故事,分別以完全不同的角度編寫。「我們都是一家人」從「家人」的角度進行描寫,全家就二郎離家後安全的緊張、害怕,懷念與懊悔,產生很多情緒與矛盾,過去與現在的思緒穿梭交集在一起,仿佛使讀者也成為孩子的家人。而掛名短篇作品「風兒吹我心」則從「孩子」冒險的角度進行描述,對周邊的環境仿佛散文一樣,描述得非常秀麗,就像一本旅遊雜誌。

「胭脂扣」是香港人的集體回憶,「風兒吹我心」則是日本兒童共融小說的暢銷書

失去了反而覺得無限思念及追憶

原來「我們都是一家人」的二郎,懷念在鄉郊生活時的幼童時期。幼年時,父母、兄弟對他沒有期望及要求,只有開心、包容、接納與歡笑,是他最幸福與滿足的日子。成長之後智障朋友與家人矛盾增多,這種愛、怨、恨、悔交織的實際生活經驗,的確磨滅彼此情誼。當殘障人士成長,家人相處總覺得對方是個負累。只有面對失去一刻,才真正感覺到無限思念及追悔,才真真正正顯露出埋藏在心底之中,彼此深厚的情感。通過家人尋找二郎的心路歷程,追縱離家的智障朋友與家人的關係,讓大家諒解照顧者的種種心結。

作為照顧者,巨大生活壓力下,根本沒有機會真正關心智障年輕人的心思

故事中,當家人尋找不到二郎時,感到萬分焦慮與虧欠,特別是兄弟二人後悔一直對二郎不當的行為,擔心這就是速成他出走的理由。原來二郎竟然可以獨自跑回非常遙遠兒時的鄉郊,才猛然發現,一家都完全不瞭解二郎的想法及能力,不明白二郎對過去,幼年鄉郊悠閑與幸福生活的念念不忘。相反城市生活的緊張與疏離,對他們一家傷害至深。原來,我們作為照顧者,根本沒有真正關心過他們的心思。以為所有的決定,就是對他最大的好處。這種隔膜是成人大意的過犯,還是殘障家庭的一種典型悲劇呢?是殘障人士不適合城市,還是現代城市根本不適合他們呢?


小說中對日本千葉縣館山市美麗的海邊與花海,有很多散文式的描繪

仿佛一部旅遊雜誌般的秀麗歷險散文故事

「風兒吹我心」的故事由一個特教班的孩子直君,憑着感覺搭電動火車出遊。作者以智障年輕人的視野,去描述過程遇上的人物與世界,用同理心及懸疑的心法,使大家完全投入,追蹤關心直君一步一步的際遇,文字把大家俘虜在想像之中,牽引着大家的鼻子走。過程中遇到很多人物,遇到很多危險,仿佛一部主人翁直君的「頑童歷險記」,緊張刺激。展示出很多人士對智障朋友不同的態度,他們未必是刻意冒犯,可能只是出自大意及不瞭解。香港也曾有過智障年輕人坐火車離家失蹤的事件,香港前立法會議員張超雄女兒盈盈勇敢面對大家眼光的新聞故事,感動萬千市民,使大家更能理解智障朋友與家人的困難。可惜本土殘障人士的文學作品不多,未能加深大家心靈與美感之間的感動。


張超雄前議員與女兒盈盈的勇氣,感動萬千市民

很多問題正正顯示社會對於傷殘人士溝通不足

當然,文章中少不了作者筆下欺負智障人士的角色,這些可能是丘修三人生當中最恨惡的人物。智障孩子會憑直覺追尋自己喜歡的東西,喜歡火車就會乘坐,每每看到喜歡的地方就希望前往。由於他們表達能力不足,不能將自己喜歡的事情告訴其他人,所以不是他們沒有意志要做什麼事情,只是我們不知道他正在想做什麼,因為我們之間根本溝通不足。當然,故事中還出現循循善誘,聲音像音樂般優雅的老太太,不但只沒有厭惡直君,還與他一同分享飯盒,並且成功身教真君多吃蔬菜。這種人物在社會當然是少數,在丘修三筆下這種瞭解殘障人士心思的人士,大多數是社會上另一弱勢社群,而今次是一位孤獨老人。


火車便當也是日本集體回憶,丘修三很會用這些元素刺激讀者的同理心

用一個感動你的方式,去展現社會的問題

原來1988年丘修三已經向當時日本社會展述日本老人問題,親屬離散,孤苦伶丁獨自生活,可惜大家只放眼於經濟發展之中,被泡沫掩蓋雙眼。當媽媽及老師,尋找直君過程所表現的憂心忡忡與艱難重重時,讓讀者非常感動。老師筋疲力盡的一句自說自話:「直君少爺,在嗎?」,就好像廣東話:「我的直君大帝呀!求吓你,拜下你,你出嚟啦?」一樣。當然最後,故事中伸出援手的聾啞流浪漢,卻被警方當成誘拐兒童的歹徒,正正顯示社會對於傷殘人士溝通不足的巨大缺陷。


1988年是香港通俗文化的盛世,也是日本泡沫經濟的高峰時期

不單殘障人士需要關心,照顧者也需要大家的關懷及協助

因為我們對他們的不瞭解,把他們正直善良的心,因誤解扭曲成與別不同的恐懼。因對他們的恐懼,演變成可怕。又緊張、又抒情、又刺激、又美麗,不知是哭是笑的一部作品。或許,這種編寫方法是未來遊旅遊雜誌的適當模仿對象,又感動、又親切,更吸引。這兩篇有關智障人士離家出走的故事,正好反映殘障人士與家庭照顧者之間的矛盾關係及情感糾纏,讓我們不單關心殘障人士的生活,還開始更加瞭解照顧者的家庭現實。鄭則仕主演的「何必有我」感動很多觀眾,而且使他獲得影帝,也是講述智障與照顧者的關係。電影比丘修三第一本小說集出版還早一年,可惜未能借此改變當時香港的社會風氣。今天,香港明顯已經有很多改善,但市民對殘障還是充滿禁忌,依舊不願意與人坦誠相對,互相扶持。


鄭則仕的「何必有我」

兩年後的丘修三作品,氣派更寬廣

第一本小說兩年之後,「風兒吹我心」集內的五篇短篇小說,在整體格局上比第一本「她是我姐姐」更有寬廣氣派。不單在文字上有很多散文般的描述,讓大家對地方、環境、氣氛、情感有更深刻的印象,更開始探索不同時代傷殘人士,及其他邊緣、弱勢人士在日本生活的問題。「月光下的岩石」就是探討日本戰後社會,聾啞人士及退役軍人社會被歧視的問題。作為戰敗國退役軍人一般都不會好過,特別是駐在中國東北被蘇聯俘虜的日本軍人。其實,這些話題在日本戰後一直都頗為禁忌的題目,更何況是講大家歧視這些朋友的文學題目,不禁讓我想起在國共內戰之後,留落在緬甸邊境的國軍的遭遇一樣。


被蘇聯俘虜的日軍,命運非常坎坷

在富裕時期我們忽略他們,在困難時期我們歧視他們

「月光下的岩石」就是講一個聾啞人士為了爭取生存,要付出比一般人雙倍的勞力,一不小心就會被刻扣工資而沒法辯解,更因為沒法溝通所以非常孤單寂寞。幸好,因為有被稱為「紅仔」的被俘退伍軍人森山先生的保護及接納,稍為好過一點。這正是丘修三典型主題,就是憐憫傷殘人士的,正正亦是被人歧視的弱勢人群。而帶頭歧視他們的,可能來自社會上有權威的人士。電影中扮演殘障人士、失明人士,一直是演員獲得電影金奬的熱門機會,飾演殘障人士的影后、影帝很受尊重,但真正殘障人士又如何呢?


演殘障人士會為演員帶來光榮的冠冕,但真正的他們又如何呢?

殘障人生活變得不悲慘,就會失去憐憫,而變成大家對他們的仇視

因為他們的弱勢,所以一切都變成無可辯解,就正如卡夫卡「蛻變」裏面的「昆蟲」一樣,一覺醒來,無可辯解變成被歧視及邊緣的對象。丘修三筆尖不流露出對傷殘人士及照顧者的憐憫,而且開始針對制度上面的罪惡,進行鞭撻。另一個故事更明顯,「榮盛莊的故事」一個肌肉萎縮的立花先生,最初獲得鄰居的同情,但當他擁有一台紅色漂亮的轎車,知道他可以獨立生活不似大家心目中殘障人士的凄凄慘慘之後,住戶們開始對他不滿。或許正是因為殘障人士的成功,成為一面鏡子,反照出我們的虛弱,立花先生沒有對抗,只期望事情可以慢慢改善。現實上,香港情況嚴峻,殘障人士一直很難脫貧,未能有充分就業空間,不單難於減少大家歧視,更不幸成為經濟收入底下層的核心成員,被邊緣化。


消除歧視,不是咀巴服務

共融世界在錯誤與懊悔之後,才顯得真誠

其實五篇小說最似丘修三之前風格的作品,只有「鱸魚阿鐵」。講述很喜歡看火車經過的阿鐵,盼望與其他小朋友交往,可惜大家在恐懼、害怕與輕視之間與他交往。小朋友因為貪玩把阿鐵帶去捕捉鱸魚,樂極忘形之間把他遺留在河中淺水的碎石堆上。原先小孩們為了隱瞞自己的錯誤,不願意告訴大人阿鐵的失蹤是他們的所作所為。幸好最後受不住良心的責備,成功拯救阿鐵,沒有鑄成大錯。丘修三的典型風格,又再次在此呈現,當我們以為一般人用憐憫去拯救及幫助傷殘人士的時候,原來真正寬恕及接納我們的正是弱勢的他們。無意之失,阿鐵因為被遺棄在河邊,被昆蟲咬到滿身瘡疤,反而讓孩子想得寶貴一課,共融世界在錯誤與懊悔之後,才顯得真誠。


今個聖誕假期,用閱讀打開共融生活的大門

沒有真正相處,何來「共融」

丘修三在小說後記中表示,在當特教老師生涯中,他曾被孩子掌摑。他不是一開始就能與他們相處,正如他小說筆下的人物,都是從錯誤中學習與殘障人士相處之道。多年後他寫下這些書,想傳達的正是「知人所苦」的同理心,沒有刻骨之痛,何來銘心之情。沒有真正相處,何來「共融」的概念。盼望家長與你們小朋友,在這個聖誕假期,利用丘修三的小說文字,浸淫在美麗而感動的共融世界之中,分享丘修三的悲傷心路歷程。正如他所言,:「無論是有缺陷或沒有缺陷的人們,只要同走在這段有限的生命旅程,就會成為旅途中的好夥伴。既然我們必須同行人生,又已經擦身而過,何不相親相愛,攜手同行呢!」

殘障出現對人類不一定有得選擇,但改變他們生命面貌的行動,建立更好的共融社會,選擇權永遠還在我們手中。只要他們能生活在我們當中,就能讓我們下一代與苦難共存,從苦難中體會世界的美善,就能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好。

共融的道路,還有很長的一段要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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